嚴曼麗的磨字坊

　　那個胖大雲團，從西門町電影街翻過捷運工地的鐵皮籬，跨步到寶慶路口的時候，天橋下眾女人正忙著呢。

　　巴而可反光的玻璃櫥子裡，五隻大眼豎成一排，黑、褐、藍、灰、綠五色瞳仁共一式的媚。五隻媚眼拋向騎樓，拋向街心，欲勾浮游行人飄忽的魂。行人們竟不搭理，女人們也沒誰去搭理那團肥癱了的黑雲。

　　女人團團圍住攤子，磨蹭擁擠掉優雅，紛紛裸成蠕動的蟲；誰在意不雅誰在意裸了？在意的是剛搶道的一百塊黛安芬是不是還在手上。

　　好暗哪，老板，怎麼不開燈。攤子上整堆高低突起的海綿乳房像浪頭，一個矮女人奮力划過浪頭，像那個幾乎沒頂的男人叫嚷。

　　老板？老板跑路啦！六合彩槓龜，老板要跳樓啦！來來來，華歌爾、欣姿芳、黛安芬，攏總大落價，大減價！要給妳今晚水歪歪，要給妳阿那達擋勿會著……

　　男人扯開嗓門，職業獨白竟有歌的行板，只是多了賊賊的笑意。他推推快掉進絡腮鬍的黑框眼鏡，把堆到脖子、胸口的各色乳罩像橘子一般往前撥弄過去。

　　老板，有沒有A罩杯75號？一個瘦女人叫道。

　　我要B罩杯85的，一個胖女人喊著。

　　男人看看瘦女人；瘦女人瞟瞟胖女人。男人拉出一只小罩杯各據一端的前扣式無肩帶欣姿芳給瘦女人；瘦女人朝胖女人丟過去手上那只碩大的帶肩華歌爾，外加兩隻白眼。

　　一個小女人擠到中間，於是一個老女人便被擠到旁邊了。

　　女人們擠來擠去，乳房們不免也擠來擠去；攤子上一對對模擬的乳房則被女人們丟來丟去。丟來丟去的拋物線劃過男人的眼鏡前，來來去去起起落落的線條扯暈了男人的眼睛，以致沒看到左邊的一隻華歌爾飛過來，他只好到右邊的黛安芬裡找眼鏡。

　　雲團無聊極了，決定來跟男人女人們和和。

　　各位來賓，本公司門口備有傘套，請各未來賓將雨傘套進套子裡。百貨公司在廣播。

　　嘩啦啦啦啦下雨了，路上行人都在跑……。一個黑皮男人頂著報紙邊走邊哼王夢麟的歌。地滑，他差點絆到一個細女人。

　　百貨公司門口佇著看雨等雨停的男人女人。一陣雷響，攤子邊的女人們全都眼傻成企鵝。

　　喂喂，拜託，卡閃咧，我攤子要推進去啦！眼鏡男人在雷聲中大吼。汪汪，一隻綁紅蝴蝶的博美狗狺狺對他咆哮。

　　那個穿白絲衫黑弔帶裙的短髮女郎抱起小狗的時候，一個著格子短褲趿涼鞋的矮男人正推著嬰兒車看玻璃櫥裡的大眼睛。他同她擦身而過時，雲團不見了，雨還沒停。（刊登於《中時晚報》時代文學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