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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嚴曼麗

  

  也許你會覺得我有點囉唆,不過,因為這是危險遊戲,就像在遊樂場坐雲霄飛車,進場前,你絕對需要慎重考慮你受不受得了那種天旋地轉的刺激?我是怕麻煩的人,你如果要參一腳,就不能半途退出,而且一切後果必須自負。所以,我希望在我告訴你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之前,你最好花點時間(需要多久,你自己斟酌,我可以等,但別讓我等太久)審慎評估,仔細想想,你是不是受得了即將面對的一切?你怕不怕捲進一場是非?如果你覺得沒把握,或者覺得少惹事為妙,現在就可以把眼睛從這裡移開;如果你決定跟我一起玩,那就隨我來,並且記住:從現在起不管你看到什麼,都不准尖叫、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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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個星期天早上,海邊死了一個女人。

 

  和這樁命案發生關係,並非我此行的目的。我到飛翠灣這個小地方渡假,一來是想暫時擺脫幹了三年老是跟蹤、監聽瑣碎之至的徵信工作;二來是我最近發現老婆有外遇,成天幫別人「抓猴」,沒想到自己的老婆被「猴」給抓了。尊嚴與專業受到雙重打擊,為了整理強烈震盪後的受傷情緒,我帶了一只簡單的行囊來到這個南島的小港灣。

 

  這是個原本只有二、三十戶以牽罟捕魚為生的小漁村,最近幾年港灣那片漂亮的白色沙灘引來一批批泳客,漸漸發展成度假村。不過這個由山巒包成新月形的村子,一到暑夏旺季,每天只要上千遊客進出,就會把這個小漁村撐得喘不過氣。現在倒好,五月梢雖然熱氣開始從各方面冒出來,甚至從外地由客運巴士帶進來,但早晚海風還是挺宜人的。

 

  我住的這家小旅館在公路上邊的半山腰。說旅館,是抬舉了老闆,它其實是把原來的房間,多用幾道木板隔成比鴿子籠大、剛好夠擺張床的空間,原來兩樓五個房間因此變成十個房間。老闆說,去年遊客爆多,他卻眼睜睜把接進來的客人又送出去;今年夏天他決定把床變成兩層,這樣就可以做二十個房間的生意。現在整間旅館只有我一個客人,幸好他沒要我付十個房間的錢。

 

  老闆愛吃檳榔,就像你見過的那些檳榔族,隨時都得提防他含血噴人。那天近中午時,我提了一袋子衣服去村子尾的洗衣店,才跨出旅館門口,他正好吐了一口血似的檳榔汁在我腳邊,我沒來得及皺眉,他先笑著跟我對不起,還用他那張像剛喝了一盆血的嘴對我說:「海邊死了一個女人!」

 

  「聽說那女人沒穿褲子。」說到女人沒穿褲子,這傢伙一張大盤臉脹成豬肝色,兩眼突得好像那個女人就裸在他跟前。「還聽說她兩條腿開成4的形狀,這一期我想簽4準沒錯……」六合彩的特尾號碼,老闆覺得冥冥中那個死掉的女人在告訴他天機,我卻覺得空氣鹹濕極了;不過他用那張像浸過血盆的大嘴告訴我這麼一個充滿血腥的消息,倒有一種詭異的契合,只是對這種嘴巴犯賤的人,我還是忍不住用話刺他:「簽4?你不怕死啊?你又怎麼知道那樣子看起來不是6或9?」

 

  這樣說詞,對這個三不五時簽簽六合彩想給自己卯點小財的小旅館老闆似乎是刻薄了一點,而且,以他這三四天來對我一對一的服務,我應該對他仁慈一些,於是我遞給他一支萬寶路,還幫他打了火。我知道他抽長壽。果然,他馬上堆了笑容問我去哪。我說去洗衣服。這幾天我跟他混得滿熟,他知道我有一點點潔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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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潔癖,希望不致對你造成困擾。在家裡,我對老婆的唯一要求是她必須每天幫我把衣物弄乾淨。我喜歡穿白襯衫,我的白襯衫絕不允許有絲毫污點。所以來這小村,我第一天就是找洗衣服的地方。旅館太小,我可以容忍和別人共用浴室,卻不能容忍沒有一個像樣的、可以洗衣服的地方。幸好在村子尾有一間洗衣店,代客洗染整燙之餘,還有一台自助洗衣機,專做遊客的生意。

  

  洗衣店在村子尾,沿著村子唯一的一條大馬路往西走二十來分就到。我去洗衣店途中,經過賣完早點正在收拾的蛋餅攤、便利商店、還有客運站牌,至少就看到八九個人在交頭接耳。你知道,一個搞徵信工作的人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看到這種景象,他的專業反應會是什麼。沒錯,他們正如你所料的,都在談這命案。事實上,這消息旅館老闆聽到的已經不知道輾轉了幾手;而從第一張嘴巴放送出來,你知道在多半日子都是平靜又無聊的小村莊,像這種帶血腥味的消息,多麼能刺激人們的耳朵嘴巴和腦袋,所以,這個案子早在太陽還沒升上中天的時候,整個村子就人盡皆知了。只是,我不想和他們湊合,我一向懶得理那種撿人家牙縫嚼剩的二三手廢料當寶貝的人。

 

  當然,我不否認這也是我的潔癖之一,專業的潔癖。而真正的理由是我去過現場,掌有第一手資料,幹嘛跟人窮攪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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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洗晨澡的習慣,那天早上八點多我照例洗過澡;由於夜裡沒睡好,天亮了又睡不著,精神有點不濟,想抽支煙提提神。就在我剛點上煙的時候,有鳴笛急促的警車經過樓下往海邊過去。我知道有事了。我不反對你認為我這是職業病。不瞞你說,即使我旅行在外,沒有業務在身,我的警覺系統還是保持很職業的狀態,不過,從外表你是絕對看不出我像老鷹像獵豹隨時準備出擊。所以,你應該不難想像警笛聲讓我多麼亢奮。我決定不錯過這場好戲的每一個細節,於是套上衣褲,走出旅館後門,往村子頭的海邊快樂趕去。

 

  等我循聲找到警車時,沙灘上已經雜雜遝遝踩過一大堆腳印,看來跟我一樣好事的男男女女是比我早到了好幾步。不過,向來外行看熱鬧,內行才看得懂門道,我看那個一毛三的警察邊戴白手套邊指揮兩個一毛二的拉黃布條圍起警戒區,就知道戲才正在開場。

 

  陸續有人靠過來,人多了氣也旺了。你幾乎可以聽到一干人等撲撲興奮的心跳,就這樣我也很興奮的被推到更靠近現場。

 

  現場就那三個警察在處理,三個人一同緊繃住一張臉;看起來架勢十足,你卻不難從手腳看出他們其實沒什麼譜。而他們動作拖泥帶水,可能和飛翠灣這小村莊一年也沒發生幾件事有關。

 

  我順著人流到距離現場最近的地方。看見那個女人在岩堆間仰躺成那樣,我心頭猛抽了一下,血直往腦門衝,兩手止不住地顫抖。幸好我很快回神過來,我確定沒人察覺我有任何異狀。在命案現場,我可不想成為被急救的對象。再說,一個上道的旁觀者是不會輕易暴露自己的存在的。所以,我很謹慎地在警戒線外挪身,並與死者保持最近的距離。

 

  從我站的這個角度看過去,那個女人紫藍碎花洋裝的下裙被撩到胸口,鑲白色蕾絲的裙襬隨著一波波湧上來的潮水左右擺盪。她的粉紫色底褲被褪到左踝,腳下半穿著白色的高跟鞋,右腳彎成V形,有明顯的瘀青,右手壓在身後,半握的左手僵曲著,女人的臉灰白,張嘴吐舌,兩眼朝天瞪得老大,一頭長髮水草似的隨波漂動。

 

  我不清楚是飛翠彎這地方太小,還是事件發生的時間太早,這時候理應有檢察官和法醫在場的,卻只見一毛二甲忙著從各角度拍照,一毛二乙協助一毛三檢驗屍體,顯然在搜尋有用的線索。

 

  這個女人到底是誰?她為什麼會以這樣的姿態死在這個海邊岩石灘?身為一樁命案的旁觀者,你是有理由提出這樣的問題。幸好當時你不在場,不然,我恐怕得擔心你會按耐不住把我推出去。雖說名義上我也可以算是一名偵探,但此時此地暴露身分對我毫無好處,而這樣站在警戒線外,神不知鬼不覺的用自己的方法去析理案情,不是更有趣嗎?我一向喜歡暗中玩危險遊戲,雖說有時玩出紕漏,但還是樂此不疲。因此,你怎麼可能要我出面去跟警察一夥?事實上,從剛剛警方擺出的陣勢,我已經可以確定這個案子他們將會破得很辛苦。

 

  不過,這到底只是我的揣測。然而,這樣大膽的預設卻使我和警方站在十分微妙的對角立場,而我不動聲色的好處是我可以用警方而不為警方所用。想到這個案子的破解過程所可能帶給我的樂趣,睡眠不足的偏頭痛竟不藥而癒。再看一眼那個死去的女人,正被兩個一毛二用擔架抬著走過來,她強烈糾結了一臉不甘心,剛才讓我心頭一緊的扭曲醜相,這時候對我不再構成威脅。因為她現在對我而言,只是我和警方之間競技遊戲的題目,警方要抓兇手,而我要看警方會抓出什麼樣的兇手。(1)           (原載《中國時報》浮世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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